【越晚】彻骨 三

三·梨花引

 

清风明月梨花香,缘起缘落又一春。

 

……

 

城中邪祟挖人心的事情闹得百姓苦不堪言,一时间平时没什么香火的小庙都被走投无路的凡人挤的人挨人,人们的虔诚似乎终于感动了上苍。于是……

 

前几天长安的城郊华光大胜,有牛鼻子老道掐着手指说这是天降祥瑞,有装模作样的朝臣溜须拍马说这是圣德感天,有游荡的小鬼儿说这是天上的神仙要来抓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了……总之曾经人心惶惶的长安城随着那道下凡的霞光又变回了那个熙熙攘攘的长安。

 

鬼修依旧坐在汉白玉的墓碑上怀里抱着一只狐狸,乱葬岗里的小鬼们有的在啃着血糊糊的内脏,有的坐在棺材板上歪着巨大的脑袋,有的正在研究手里的人皮……百鬼的乐趣似乎就是在夜晚燃起鬼火聚在一起消遣时间。

 

“我听那困在老宅里的地缚灵说最近好像有神仙下凡了,看来我们不能再去城镇里晃悠了。”伥鬼说着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失望,摸着那红色眼睛的老虎说:“可怜我这老虎要没饭吃了。”

 

鬼修微微一笑手里幻化出那把黑色的扇子摇啊摇,那勾魂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你们知道那是什么神仙吗?”

 

“段邵义,你好像一点都不怕的样子。”蛇骨婆扭着水蛇腰靠在一块破败的墓碑上说着风凉话:“当心那神仙就是下界来拿你的。”

 

段邵义拍了拍身上的狐狸毛淡然:“我又没杀过人,他为什么拿我?”

 

百鬼们对视一眼一起“桀桀”的笑了起来,钻进了乱葬岗里。

 

只有那只强大的鬼修摇着点缀着梨花的黑扇摸着狐狸看着长安城的方向,低笑了一句:“那小子……似乎又要惹麻烦了。”

 

马启越这几天将黄历翻了个遍,寻了一个黄道吉日带着小厮循着那天晚上的记忆溜去了那座败落的王府去了。

 

破败了近百年的王府哪怕在青天白日的路过都会觉得鬼气森森。小厮拽了拽马启越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说:“公子,小的看这里实在是不怎么吉利的样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什么回,还不给本公子趴下。”马启越一甩袖子,看了看前门的大锁以一种非常不优雅的姿势踩着一脸不情愿的小厮的后背翻了进去。

 

一落地,一股拔地而起的寒气便顺着脚踝往上窜,马启越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院子本来应该颇为雅致,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掉了漆的九曲长廊,看了看满池枯死荷叶的人工湖,又打量了一眼依稀种满了名贵花卉的后花园,总觉得这间宅子原本的主人该是个谦谦君子。

 

那一颗依旧盛开的梨花树摇晃着枝丫,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马启越踩着已经沾满了泥的不知何人散落的符纸失了魂一般一步步走近了那颗梨树。

 

恍若曾经的梨香满园,月落柳梢头,水映满天星,似是那倒映池塘的月色都落在那转身的衣袂中。

 

他伸出手,像是即将触碰到那华世的珍宝一般虔诚又小心翼翼企图触碰那淡青色的衣角。

 

“何人擅闯曹王府?”

 

一声阴森森却又威仪的声音像是丢入了海市蜃楼的石子,搅和了一池春水。

 

马启越回过神来,面前的只有破败的院墙、零落的碎瓦和一树梨花。

 

那梦境般的画面似是昙花一现般,在地缚灵的警示声中飘散如烟。

 

那是一只老鬼了,一身白衣的老妪拄着一根拐杖,顶着惨蓝色的脸幽幽的飘了过来,她飘过的地方似是有一道水痕留下,马启越叹气——得,这还是个水鬼。

 

老婆婆飘了过来,用拐杖敲了敲那棵梨花树,有些嗔怒的说:“你这颗老树,又在施障眼法了!”

 

那原是障眼法啊……马启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怅然什么。

 

老婆婆看了一眼马启越,语气狐疑:“活人?”

 

马启越有些惶恐的咽了口口水,眨了眨眼说:“那……那什么……老婆婆……晚辈……晚辈只是……”

 

“太子殿下?”

 

“不是……我真不是故意——太子?”马启越还在磕磕巴巴的自我辩解的时候,那原本一脸阴郁的老太太赶忙飘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惊的马启越差点窜树上去。

 

“老婆婆……老婆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太子,我不姓李。”马启越躲在树后看着那突然就变脸的老太太觉得这年头的鬼是不是情绪都欠缺点稳定?

 

“殿下本就不姓李,姓李的是我李唐的皇族,殿下贵为他国太子,怎可能姓李呢?”老太太飘了过来围着马启越转了两圈道:“老奴没看错,这幅冒失的样子跟当年一模一样。”

 

“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太子,我父亲是史官的编撰,我是长安人士。”马启越赶紧摆手撇清关系。

 

“那你这帝灵是哪儿来的?这是那边陲之国的圣物,只有他们的太子才能佩戴,为什么会在你的脖子上?”老太太看着那闪着红光的玉,一脸的不信。

 

“这是我出生的时候一名自称‘空空大师’的和尚所赠。”马启越护着自己的脖子,生怕这老太太扑上来掐死他。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原是那老秃驴搞的鬼,小公子,这宅子不吉利,连大元帅都不敢待,你为何要来这里?还不速速离去?”

 

“我是来这儿找人的。”马启越强势的语气里透露着怂。

 

老太太靠着拐棍儿笑了一声:“来这鬼宅寻人?公子寻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额……”马启越想了想道:“可能是死人也可能是活人,但是现在算是个故人。”

 

“故人?”老太太拄着拐棍慢悠悠的走在马启越前面道:“公子年岁不大,何来故人要到此处寻?”

 

“这故人未必是今生泛泛交,亦可是前世的一回眸。”马启越见这老太太并无害人的意思,于是嘴也开始贫了起来。

 

老太太幽幽一笑:“老朽因心愿未了困在这里小百年了,终于来了个有趣的小朋友。”

 

“婆婆,您什么心愿未了要在这里做了百年的地缚灵?”马启越跟在老太太的身后来到一间看起来曾经是用来会客的屋子里,老太太幽幽吹了一口阴风将榻上的灰尘吹走示意马启越坐下,她撑着头坐在另一头道:“我啊……要等殿下回来。当年殿下走的时候嘱咐老朽要守好这里,他要去找他的少年郎将人带回来,老朽就在这里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百年殿下也没回来。”

 

“您说的这个殿下是……?”

 

老太太正了正衣领,倒是颇有宰相门下七品官的气势来道:“老朽乃是杨妃陪嫁侍女,曹王府总管。你可以叫我月娘。”

 

“晚辈怎敢以名讳称呼前辈。”马启越赶忙起身行礼,然后问到:“曹王……是那个谋反的曹王?”

 

“谋反?”月娘冷笑一声道:“我们殿下被逼离京偶遇章怀太子,念其可怜便帮衬了一把,谁知却被那牝鸡司晨的女人扣了个谋反的帽子……她不就是怕那司天监的预言成真,她这皇后做到头,再无荣华了吗?”

 

“司天监?”

 

月娘看了一眼马启越道:“那司天监曾预言女主祸国,谁曾想后来这预言真的成真了。”

 

“那司天监给曹王的预言是……?”

 

月娘笑了一声,说:“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预言,皇帝偏爱嫡妻所生的几个孩子,对于其他后妃的儿女多是吃穿不缺就罢了。只是当年十四皇子出生的时候,司天监曾说这位皇子命格贵不可言,说他出生的时候连紫微星都亮了几分,是个不可多得的贵子。”

 

“这不就是普通的批八字嘛……”马启越皱着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若是普通的批八字也就罢了,这可是皇室。”月娘鬼气森森摇了摇头,继续道:“本来这事儿也没引起多大的风波,谁知后来太子被废、亲王被屠,这前朝后宫夺嫡的心又活络了起来。再加上杨妃宠冠后宫,要不是那些个忠臣拦着,八成杨妃就要成杨后了。那带着贵重命格预言出生的殿下自然也就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也成了陛下的眼中钉。”

 

“陛下……?他的父皇?”马启越有些狐疑。

 

月娘点了点头道:“是的,说来可笑吧?因为陛下偏爱太子,所以帮着太子处处提防殿下,殿下从小便是那个不得宠的孩子,后来好不容易凭借才名入了陛下的眼,却不知从哪儿又出现个祸国的女人来。”

 

“殿下从小就小心谨慎,敏感又多疑,老奴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真是心疼的不得了。”

 

“但是那年的花灯节之后,殿下就变了……”月娘眯着眼,一副鬼貌也柔和了不少:“那年,诸国来贺,长安城都是来拜访天可汗和学习我大唐文化的遣唐使……”

 

那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长街花灯明如月,万里烟火耀比星,良辰美景,处处都是大唐繁荣的景象。

 

“殿下,这难得的花灯节,您多笑笑嘛?”随行的仆人们看着李明一脸的不痛快,一个两个都劝着道:“殿下,小的小时候曾听说在正月生气会生一整年的气……”

 

那小厮还没说完,便被浦巴努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小厮赶紧闭嘴。

 

“气吧气吧,本殿下哪天不受太子的窝囊气?”那芝兰玉树的小王爷气不顺的摇着一把点着梨花的黑面折扇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上。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同,此时的小王爷只觉得他们过于吵闹。

 

“这……西南诸国的遣唐使这几日就要到长安了,太子启奏陛下要您负责接待,您可不能这个样子去接待啊……”月娘有些担忧的说:“听说,那遣唐使还带了个太子随行要来学习大唐的文化呢……”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小王爷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愤恨道:“这太子是街边的大白菜吗?满大街都是太子是不是?”

 

浦巴努深知“太子”二字是他家主子的禁词,于是悄悄噤了声,月娘和小厮们也都闭了嘴,生怕引得这位爷在大街上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来。

 

那小王爷气哼哼的一扭头道:“都别跟着本王!——哎呦!”

 

小王爷吃痛的揉了揉自己撞疼了的鼻子,眼角泛红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为什么人倒霉起来连走路都会撞人?

 

那罪魁祸首,转过身来,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孔来,少年年岁不大,笑起来眼里像是映满了星星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姓段,大理人士,初至长安,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花正好,月正圆,上元佳节,花灯如昼,郁郁不志的小王爷就这么撞到了天之骄子的外邦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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